白露杂感

2019-09-28 化宏图 筑客网


(一) 

    一场雨,驱赶笼罩京城许久的闷热,仿佛天终于被撕开了口子,透了气。白露节后的清晨,出门,一丝久违的凉意,天高云淡,秋天,总算真正到了。二十四节我于其它向来无感,单单这节气每每让我感受至深,大概是因至此以后陡然怡人的况味吧。

    据说,据说开车上下班是当下社会中产阶级的标配。这是谁人研究后的成果不得而知,自己是个什么产我也不甚了然,我单知道京城塞车时的道路难产一般走不动,不是修得一定好脾气,一脚油门三脚刹车的堵在其中,人是容易躁怒的。

    如此好天气,坐地铁去上班倒也自在。名曰地铁,我乘坐的这一段其实大部分是在地上的,竟让我有幸于忙碌之中有那么一段时间静心去看沿线的风景,一站一站,不过是城市中的寻常段落,居然看不厌。似乎堵车时也同样看到的景象,只因角度不同心境也即不同了。我总认为地铁就是另一种火车,一种适用于城市内的快捷火车,按这个角度想,在一个城市内竟然需要坐火车去上班,是不是也很不寻常。

    地铁上人们匆匆忙忙,他们端着手机拇指不停划动,一路上双眼不曾离开屏幕,只在下车前抬眼确认一下站点,就又一边端着手机一边离去。满车厢的屏幕前,除了窗外的风景,我的目光的确无处安放。

    手机方便了我们太多,同时也改变了我们太多,不得不说手机是个好东西,然而家人除夕夜的团圆、朋友难得的聚会上,也不免人人面前都捧着一个,宛如朝臣手中的笏板,长长的遮住半个脸。火力发电的同时制造了雾霾,键盘的出现让人提笔忘字,PC机的普及加速了颈椎病的低龄化……科技的发展总是让人有所幸有所不幸,正如这城市越来越大,大到我们需要设计出地铁去上班,倘若从更广的维度去思考,这是幸是不幸?
 
(二)

    事物的发展总是从无到有,然后慢慢变好的。好吧,我们承认这一逻辑规律,然而我关心的是这慢慢有多久。

    我们的城市是大饼般摊出来的,城市愈发展,这饼就愈大。在这样的巨大规模城市,平日是外面的人想进去,节日是里面的人想出去,于是我们不是被堵在进去的路上就是被堵在出去的路上。诚然,城市的拥堵有诸多方面的综合原因,其治理也需综合各方面因素考虑,各路专家学者论战尚且未休,我一介草民,也无权也不愿对此行春秋笔法,只能钦佩梁思成先生当年灼见之余,略谈每日切身遭遇,如此而已。

    举个例子吧,这是我每天都会经过的一段路,为了说明情况画了如下示意草图,或许不确切,但应该能说明问题。路段行进方向由A路口至B路口,从A口到B口距离大概六百多米。我们来试做如下分析:


1. 在A路口②、③、④车道上行驶的车辆,如果②道车将来在B口要右转,那么应为②→e,③道车在B口继续直行,那么应为③→c、d,④道车在B口需要左转,那么应为④→a、b,理想状态下的划分,于是在A路口就会上演一出出连连看一般的线路冲突,这也成为A口高峰时段拥堵的一个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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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A路口并没有看到关于B路口道路走向划分的任何指示牌,那么对于处在A口②、③、④道上的车辆,道路不熟的多数是凭经验先进入a、b、c车道以后再去下一路口B找自己对应的车道。而此时,如果有已经进入a、b、c车道的车辆需要在B口右转,他会发现无比的困难,因为他必须在进入B口右转道之前的极短距离内至少并过c、d两条车道,高峰时段开过车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时常见到在这里打着右转灯还打开车窗伸出手示意后车麻烦让路的车辆堵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穿不过去的是旁边见缝插针抢着直行的车队。

3. 早晚高峰时,将来在B口需要直行的,如果有机会从A口进入d车道那还算比较幸运,但如果对道路不熟,进入了a、b车道,那意味着绕开公交专线后不得不扎堆往c车道并线,这里扎堆的车多了,还会把a、b左转道塞死,如果此时正巧有几辆公交车排着队要从公交专线向a、b左转道并线的话,那场面,壮哉。

4. 为什么要把公交站岛屿般设置在马路中央,行人要等斑马线前绿灯亮起,行进的车流被嘎然截止后才能通过,来到中间的公交站,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在从A到B不长的一段路中,再设置一个交通灯,等于增加了车辆通过的时间,车辆较多时这有可能给A、B口增加拥堵的几率;一定要等车流被截止,行人才能走到中间的公交站,这等于增加了行人乘车的困难,尤其要想想那些腿脚不便的老年人,还有推着婴儿车的妈妈们,他们在看到公交车马上进站、斑马线前绿灯亮起那一刻,内心该有着怎样的活动。公交车站可以在自行车道的左边吗,那公交专线应该怎样规划;可以在半空吗,可以在地下吗,如果是立体交通那道路应该怎样规划,因此周边的建筑又应该怎样规划……嗯,以我的能力我肯定是想不明白也研究不明白的,那专业的道路设计者、城市规划者们应该担负起想明白研究明白的责任。

(三)

    唐纳德 · A · 诺曼在《设计心理学》中曾分析,很多工业事故看似是操作人员操作不当引起的,实际是当初的设计造成的,诺曼称之为拙劣的设计。诺曼认为,设计“必须要以用户会犯错为前提”。我们的设计似乎并没有考虑到如果是个陌生的司机第一次走这段路会怎样,如果一些车辆走错了车道会怎样,叠加上高峰时段这里的情况会怎样,还有我们的行人和自行车在车流滚滚的路上又会怎样,我们的设计以自己的一厢情愿设计了最美好的假设,结果却事与愿违。我无意揣测当初的设计者出于怎样的考虑设计了这样的路口,纵然非专业人士无权发言,但从使用者的角度来讲,这样的设计真的是个拙劣的设计。这种主干道,恐怕近十年左右都不会再有大的调整计划,那慢慢变好,这慢慢需要忍多久。道路设计,恐怕应该以相对糟糕的情况发生时为前提去应对,也许结果会好很多。

    夜晚走高速,时常被横在头顶上探头旁的大灯晃的眼前一片白茫茫,前面没有故障车辆停放真的算你命大;十字路口人行横道的绿灯与同向车辆左转灯同时亮起,你猜你腿快还是他车轮快;双向六车道宽的斑马线,通过时间29秒,老人家您留步,看您那身子骨又不是百米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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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公交车道斜向锉断的自行车道,本身就不够宽还被划出一排停车位的自行车道,辅路边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自行车道……这样的设计,是让自行车无路可走呢还是无路可走呢?

    我以一个设计师的视角去审视周边的一切,类似的情况太多太多,不由让人感叹:我们对待设计以及设计之后的结果何其随意,好像当初一拍脑袋就设计好了。连城市道路规划都如此,那其他方面想必不容乐观。其实也不是想必,就在身边时时发生着。经常被第一次来的人用手推,在推不动以后才发现应该向外拉的门;洗完手,需要把干净的手伸进脏水里按压打开塞子排水的洗手池;以演讲为中心而无法照顾到听众记笔记、听众与演讲者互动时的适宜光照效果的暗黑多媒体会议厅……诺曼在他的书中也举出了许许多多的例子,作为设计从业者,读之令人震动。

(四)

    设计的本质是解决问题,用老岳的话来说:设计就是简洁优雅的解决问题。多年的实践让我明白:设计是以解决问题为终极目标的,解决旧有问题的同时,要将因设计而可能带来的新问题予以消除或弱化至最小程度。没有去思考怎样才算解决了问题的设计不能称之为设计,没有很好的解决旧有问题或解决了旧有问题但带来新的更大问题的设计不能称之为好的设计,此即拙劣的设计。

    为了解决没电的问题,我们用火力进行发电,没电的问题解决了,但火力发电却带来能源过度消耗以及环境恶化的新问题,于是解决没电问题手段变成水力发电、风力发电、核能发电,包括利用太阳能等等更清洁的方式,相比之下,后者们是更好的设计。(当然,如果后者们也会制造出许多我们不得不正视的新问题时,对于初始问题的解决方案,我们一样需要重新进行设计思考。)同样,作为室内设计,一版功能布局,解决了储物收纳、动静分区、干湿分离等等基本问题的同时,却给四川籍业主带来了一个开敞式厨房,又或者没有给需要在家办公的业主预留出一件书房,那这样的设计就不是一个好的设计。

    回到城市交通,总的来看的确城市越来越大,道路越来越发达,我们解决了大家可以出行的基本问题,一片歌舞升平景象,不歌功颂德不足以表子民忠心。但试看我们以上的道路设计,在出行的品质方面,在这些需要终极关怀的节点上,我们的设计失去了思考力。我们在解决了一些问题的同时又人为制造了很多问题,而吊诡的是这些新问题早已见怪不怪大家习以为常了。

(五)

    我是做室内设计的,回头想想我们这一行,这种拍脑袋的设计不也同样很多吗?

    发给新风厂家的图纸清晰标记了定制柜体的区域,厂家反馈过来的图纸显示厂家还是把下出风口安排在了柜体上面,问之,答曰:哦,那里有柜子啊?

    做一圈回形吊顶,安排上灯带,再装上一圈筒灯,这是设计师惯用的手法,问为什么这么设计,答:不都这么设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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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之前一位客户对我讲述她经历的故事,她家200平左右的平层,请的一位设计师为她的衣帽间设计了放置首饰、包包的展示柜,她说她不需要这些,设计师解答道:您家这么大房子,将来一定需要的,这样才能跟您的身份匹配。

……

    理想与现实总是有那么远的距离,如果能有一把尺,我愿意去丈量一下这距离究竟是几万光年。

    学者汪丁丁曾表示,微信是个害人虫,它让人面对的信息量暴增的同时也让人丧失了专注力以及深度思考的能力。微信是否好坏我们姑且无论,而专注力与深度思考能力的丧失是应该引起我们警觉应该让人感到恐惧的。

    见字如面的书信被群发的短信替代;智能手机面前,人人都在刷微博玩抖音看小视频;老岳曾在自己的书中写到有人反应读不下去他的文章,觉得太长太深奥,老岳的回复倒是很硬气:爱读不读,我的文章从来都不是给读不下去的人写的。

    面对这样一个人人向钱信息海量物欲横流的浮躁时代,对于设计师来说,如果还有什么是最真挚最稀缺最有价值的品质,我想应该是汪丁丁所言我们正在丧失的做一件事的专注力以及对事物进行深度思考的能力。我们在面对设计项目时,如果能够专注对项目进行各个维度上的深度思考,最终的设计方案即使不够精彩绝伦,恐怕至少也不会太差,不至于太拙劣。正如王澍对建筑的重新思考,才有了房子中的房子,墙体边的墙体,地面上的地面,才有了如何把“建筑”从建筑中拎出来的拷问。也正如路易斯·康对光的追求:光对建筑来说非常重要,但重要并不等于只是让光进入到建筑的内部,光应该被重新定义,成为建筑的一部分。这才有了康如诗般摄人心魄的静谧与光明。财经作家吴晓波曾在其专栏中讲到,人应该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对于王澍,建筑以及由建筑形成的空间就是美好,对于康,光就是美好,那么对于我们,值得我们去专注思考的便是美好。

    科技具有两面性,于是它幸人也往往让人不幸,翻看历史与现实,佐证数多;设计也会具有两面性,它解决问题的同时也必然会制造问题,如果从哲学的辩证角度来看,是这样的。我们都是凡人,谁也无可避免。然而就我们日常的生活角度来看,我们关注的更多是设计对当下生活中问题的解决以及带来新问题的负面影响程度,如果设计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并且其负面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暂可以忽略,我们就姑且可以接受这样的设计;但如果其负面影响大到我们不得不正视它、并用其他手段改善它,那设计就需要进行重新思考。

    设计,应该去其不幸,使人幸。

(六)

    此刻,初秋上午金灿灿的阳光自东南而来透射整个车厢,洒在人们身上脸上,人们依旧端着手机,上车下车行色匆匆,窗外是这座城市日益高耸的天际。城市仍在发展,新修的道路新建的高楼到处可见,我们仍在奔波,日日不停,在这里工作生活,直至老去。

    下一刻,列车将钻入地下,进入这城市的腹地,我们又将开始新一天的奋斗。我想,每一个到这繁华都市为梦想打拼的青年,初来之时,都一定曾有如当年罗胖般的誓言:北京,我来了!

    理想如幻梦般美好,然而世事繁芜,我们将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我们又将去成就怎样的人生。

    我很喜欢吴晓波先生在自己财经专栏频道的开篇语:世界如此喧嚣,真相何其稀少。
 
 宏南
二零一九年九月十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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